半生为奴 第69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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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随意看向那宫女,见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圆圆的脸盘,大大的杏眼,生得很干净俏丽。隐约想起她好似叫做俞若容,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然而她好似还没完全适应差事,半垂着头端着那茶盘,才走到书案边,忽然手一松,茶盘顿时滑落,上面放的天青汝窑茶盏随即跌落在地,幸而地上铺有厚厚的盘龙金线毯,倒也未曾摔碎。
  俞若容吓得脸色煞白,惊恐万状地看了沈徽一眼,慌忙俯身跪下,一边拾着茶盏,一边磕头告罪。
  此举若要严究当属御前失仪,该罚俸或者该杖责端看沈徽此刻心情。
  果然沈徽皱着眉已有些几分不悦,只是并没立时发落。那俞若容大概越发觉得皇帝正积蓄怒气,吓得一径默默叩首,连脑门都磕红了,却是不知开口说几句讨饶的话。
  容与见她如此实心眼,默默一叹,起身拾起那茶盘,摸到两边扶手处有些油腻感,便又着意看了一眼这俞若容,心中隐隐猜测,她大约是得罪了什么人。人家在茶盘扶手处故意涂上些油,端着时容易打滑脱手。或许是因为她得选养心殿,在御前服侍,所以找来了嫉恨。
  而这类因为嫉妒生出的陷害,在内廷中实在是屡见不鲜。
  “这茶盘用久了,扶手都有些松动,也不怪她没拿稳。”容与淡笑着解围,“臣早前发觉就想吩咐她们换了,一忙别的倒给忘了。原是臣失察,还请万岁爷息怒。”
  沈徽似笑非笑地瞥着他,又看了看那茶盏安然无恙,随意摆了摆手,“罢了,今日是厂臣替你说话,朕且饶过这一次。下次警醒些,不是回回都有好人愿意帮你。”
  俞若容没敢抬头,叩首后诺诺道是,声音仍不自觉发颤。容与将那茶盏递给她,吩咐道,“去换了新的来,精心些,散了热气后再端来。”
  她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对惶恐不安的大眼睛,连连颌首称是,容与见她唬成这样,亦冲她温和一笑,示意她退下去。
  俞若容自去备茶,容与转头,瞥见沈徽笑而不语,索性替他把心里话说全,“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也只有请万岁爷多担待些罢。”
  沈徽散漫地笑笑,也懒得计较他时不时发作的心软毛病,因转口道,“我瞧着你那唐史修的也差不多了,倒是做点正事要紧。二哥儿终究还小,性子又激烈,我前阵子想起要把历代贤明、不贤的君主故事都编篡成一部书,到时候让他师傅楚铎讲给他听。这事儿还是交给你办罢,可不许推托,也不许偷懒儿。”
  这倒是个对太子有助益的事,容与自然明白,沈徽这是找机会修复他和太子的关系。于是也不说破,只含笑应了,心里却觉得此事最好不要让沈宇知道,否则十有八九他会拒绝学习那书。
  晚间回到房里,容与复又想起樊依的事,便到林升房中去探探他的意思,不成想刚走到门口,听见里头传出他和一个女子对话的声音。
  只听林升语气焦灼的问,“你就真的那么想出宫去?原说你最亲的人是母亲,五年前她过世之后,你父亲再也没和你有过什么联系,除了要你寄回去银票,竟是一点都不关心。既这么着,又何必一意要出去呢?难道,在这宫里就……就不行么?”
  想来那被他问话之人一定是樊依了,她沉吟一阵,不急不缓道,“你别误会。我决意要出去,并不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这些年,你怎么对我,我都清楚。况且你又和我这般投契,咱们也算是难得了……可是,若要我一直在这宫里待着,我也委实不乐意!”
  她停顿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和你们这些内臣不同,只是个使唤婢女,左不过做些针线上的活儿,一辈子也熬不出头。自然我也不盼着能有什么升迁,可是……我也想要些自由。那种想做什么,都可以由着自个儿的心,哪怕是做件衣裳呢,也不用按规矩,听人吩咐的自由。阿升,你明白么?要是你也有过这样的向往,你一定会懂的,是不是?”
  林升许久无语,过了好一会,竟有些哽咽起来,“我懂……我何尝不想自由……这宫墙里的日子我也是过得够够了,可我没有法子……算了,我不该为了自己牵扯你。只是有一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今儿大着胆子问出来,将来你出去了,会不会,就再也不理我了……自然,你若想过……想过正常女子的生活,我绝不敢阻拦。不过是,不过是想听听你的打算。”
  樊依没有回答,半日过去,连等在外头的容与都有些着急,可想而知,林升这会儿怕是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儿。
  “什么是正常女子的生活?难不成非得嫁个男人就算幸福圆满?”樊依轻轻笑出来,声音愈发低下去,“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甭担心!我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这些年你如何待我,我待你,也是一样的。总之你放心,就算出去了,我也一样可以等你,回头等你老了出宫休养,咱们结伴,我伺候着你也使得。”
  她说得坦诚,没有一丝一毫扭捏。容与欣慰暗道,看来林升眼力倒是不错,能找到一个可心的红颜知己,虽说世事难料,眼下能有这份真情也算弥足珍贵,至于将来的事,不过是听凭造化罢了。
  翌日林升果然找到他,很是愉快地谈起樊依放出宫去的事。容与自然答应,因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侧面问他,是否以后还要和樊依保持联系,又预备如何安置她。
  林升想了想,对他坦言,打算在京郊置一处房子,让樊依在京里也能有个落脚的去处,等他闲时出宫再去看望她。
  容与略一思忖,建议道,“不必麻烦了,索性让她去和方玉一道做伴,这样平常两个人还能说说话。我也不常回去,你每次出去看樊姑娘,顺道也就把方玉一并探望了。这么办是为给你省些银子,你觉得可好?”
  林升大喜过望,笑逐颜开一连声多谢他。容与摆手笑笑,“什么事值当这么客气,你不是我弟弟么,跟哥哥还用说谢谢?回头帮我告诉传喜,这批放出去的宫女名单我都看了,没什么意见,让他按规矩办就是了。”
  林升点头答应着,忽然想起什么,撇嘴一笑,“您是有日子没去过东宫了,不知道这位孙秉笔如今多得太子爷宠。早前快把个武英殿的珍宝都搬到东宫去了,这些日子更了不得,外头时兴的玩意儿,还有那些个诗词话本的,没事就往东宫里头送。乐得太子爷是一个劲儿夸他机灵,会办事。”
  太子年纪尚小,日常所读的书皆是司礼监审查过的,绝无一点违背礼仪规范的内容,虽然不免无趣,可也是怕他看多闲书移了性情。孙传喜这般无原则的讨好储君,让容与颇感不悦,只是面上不曾流露,和林升闲话了两句略过没再提。
  到底还是对这事上了心,隔日借着给东宫送炭火,容与去了许久未踏足过的报本宫。
  孙传喜恰好也在,正拎着个紫竹做的鸟笼子,里头配了食罐、水罐,做工精巧非常。内中有一只通体纯白的芙蓉鸟蹦来跳去,这鸟体态娇小,鸣叫声清脆动听,是时下京城富贵人家赏玩首选。其中又以毛色纯白,双目为红色者最是珍贵。待那鸟跳着转过身子正对容与时,他便看清那对眼睛正是赤红色的。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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