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天下:张宏杰解读中国帝王 第15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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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京的路上,心不在焉的皇帝在湖上落水,等人们七手八脚把他救上来,他已经在十月的冷水中泡了很久。这一路肆意糟蹋,他的身体已处于严重的亚健康状态。经此一激,遂成重病。据史学家推测,他死于因肺炎引发的心肺功能衰竭,终年三十岁。
  十七
  朱厚照被文臣谥为“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弘文思孝毅皇帝”,意即发扬天道,英武睿智,道德功业都很显赫,文治也很有成绩,并且十分孝顺。这可不是讽刺,而是依照祖制惯例,本着为尊者讳的精神制定的。生前对他那么痛恨的文臣还是很有修养地既往不咎,用这些千篇一律的有固定格式的词汇把他打扮得尽量体体面面送入太庙供后世万民参拜。他们做这一套得心应手。
  第六章
  崇祯后人:权末代的悲惨命运
  末代帝王的悲惨命运
  一
  大明弘治五年(1492年)年底,山西巡抚杨澄筹向皇帝汇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居住在山西的庆成王朱钟镒又一次刷新了朱元璋家族的生育纪录,截至这一年的八月,他已生育子女共九十四人。
  朱祐樘览奏后,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他有点好奇,这些王爷能记清自己的儿女吗?
  这确实也是明代中叶以来许多王府遇到的难题。庆成王的儿子们也大多继承了父亲出众的生育能力,比如他的长子的儿女总量后来也达到了七十人。庆成王在儿女数创纪录的同时,孙子辈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一百三十六人,曾孙辈更多达五百一十人。就是说,他的直系后代这一年已达七百六十七人,再加上众多的妻妾女眷,整个庆成王府中,“正牌主子”就一千多人。庆成王肯定无法认全记清所有家庭成员。除非给儿孙妻妾们编号统计,否则很难想象他如何管理这个庞大的王府。
  朱钟镒并非明代的“生育冠军”,这一称号不久之后就被他的一位后代,也就是另一位庆成王所夺取。这位庆成王,光儿子就多达一百余个,以致出现了这样尴尬的场面:每次节庆家庭聚餐,同胞兄弟们见面,都要先由人介绍一番,否则彼此都不认识。这就是史书上所谓的“每会,紫玉盈坐,至不能相识”。到了正德初年,庆成王府终于弄不清自己家的人口数了。正德三年(1508年)二月,庆成王焦虑地向皇帝上奏:“本府宗支数多,各将军所生子女或冒报岁数,无凭查考,乞令各将军府查报。”就是说,如果皇帝不命令各将军府自己清查人口上报汇总,他已经无法弄清他这个大家庭有多少人了。
  庆成王一府的人口增长,仅仅是明代皇族人口爆炸的一个缩影。朱元璋建国之初,分封子孙于各地,“初封亲郡王、将军才四十九位”。这些王爷好比种子,一二百年过去后,在各地繁衍出的数量都十分惊人:山西一省,洪武年间只有一位晋王,到了嘉靖年间,有封爵的皇室后代已经增长到一千八百五十一位。洪武年间,河南本来也只有一位周王,到了万历年间,已经有了五千多个皇族后代……据明末徐光启粗略推算,明宗室人数每三十年左右即增加一倍。而当代人口史学者推算的结果是,明代皇族人口增长率是全国平均人口增长率的十倍。查明代皇家档案也就是玉牒上正式收录的人数,洪武年间是五十八人,到永乐年间,增至一百二十七人,到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增至一万九千六百一十一人,而万历三十二年(1603年)增至八万多人。(陈梧桐《洪武皇帝大传》)这仅仅是玉牒上列名的高级皇族数目,不包括数量更多的底层皇族。据安介生等人口史专家推算,到明朝末年,朱元璋的子孙已经繁衍到近一百万人之多。
  与此相对照的,虽然“爱新觉罗”氏不是从努尔哈赤算起,而是从其父塔克世算起,也就是说,源头数量比明王朝多了数倍,虽然明清两朝的存活时间大致相仿,但是清朝末年“爱新觉罗”氏的成员数量是两万九千人。
  事实上,朱元璋子孙数量的急剧膨胀不但在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而且是世界人口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
  二
  人口如此急剧地膨胀,是由于背后强大的制度驱动。
  朱元璋在历史上留下的形象至为冷酷。他对百姓、对大臣、对故交、对妻妾,都冷血无情。唯有在自己的子孙面前,他却满面慈祥,温柔体贴得无以复加。为了确保子孙生活幸福,他绞尽了脑汁。
  开国不久,还没来得及大封功臣,他先急不可待地把自己的所有儿子都封为亲王,虽然他最小的儿子那一年刚刚一岁。他规定皇族子孙不受普通法律约束,不归当地官府管制。诸王的府第、服饰和军骑,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见了他们都要“伏而拜谒”。
  他给大明王朝的官员们制定了中国历史上最低的工资标准,给自己儿孙制定的俸禄标准却唯恐不厚:皇子封为亲王后年俸万石,是最高官员的近七倍,还不包括大量的土地等其他各种赏赐。为了让后代充分享受幸福,他规定皇族不必从事任何职业。每一个皇族后代的所有消费需要都由国家承担:十岁起就开始领工资,享受俸禄,结婚时国家发放房屋、冠服、婚礼费用,死时还有一笔厚厚的丧葬费。这种无微不至,在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以至于明人不禁感慨:“我朝亲亲之恩,可谓无所不用,其厚远过前代矣!”
  朱元璋的皇族政策,只有一个漏洞,那就是他幻想着可以通过藩王掌握军队来捍卫朱氏天下的安全。结果自永乐年间起,亲王引兵作乱不断。这种状况导致历代皇帝不断致力弥补这个漏洞。皇帝们一方面保证皇族们生活的穷奢极欲,另一方面则极力强化对皇族特别是藩王的控制。到了明代中后期,这种控制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为了怕王爷们联合地方势力作乱,皇帝规定,亲王们终生只能生活在王府里,想出城遛遛弯儿,得专门派人千里迢迢向皇帝本人递出申请。如果没有皇帝的亲自许可,亲王连出城扫墓都不行。为了防止亲王们有串通的机会,皇帝又规定,亲王们终生不得相互见面,这就是著名的“二王不相见”。《明史·诸王传》赞语评论说:“有明诸藩……防闲过峻,法制日增,出城省墓,请而后许,二王不得相见。藩禁严密,一至于此。”
  在这种情况下,各地王爷们被剥夺了几乎所有的自由,成了高级囚徒。他们“徒有虚名,坐靡厚禄,贤才不克自见,知勇无所设施”。由于不能从事任何社会职业,他们增加收入的方式只有一个渠道,那就是多生孩子。因为多生一个孩子,国家就按等级多发放一份俸禄。所谓“宗室年生十岁,即受封支禄。如生一镇国将军,即得禄千石。生十将军,即得禄万石矣……利禄之厚如此,于是莫不广收妾媵,以图则百斯男”。
  “利之所在,人争趋之,如水之就下,不可止也。”在“制度”决定之下,明代中后期开始,皇族们展开了激烈的生育竞赛,各地王爷在床上拼命播撒种子,为了多生孩子,他们拼命招纳妻妾,强抢民女。他们把妻妾的生理期编列成表,按期临幸,以求提高效率,一炮而中。在紧锣密鼓的床笫战争中,生育纪录一次次被刷新。
  三
  多子多福,本来是中国人的不二信条。挥霍和生育,又是朱元璋给自己子孙规定的光荣任务。所以,朱氏皇族生得理直气壮,生得光荣坦荡,生得痛快淋漓。然而,对大明王朝的其他成员来说,皇室生育纪录的一次次刷新,可不只意味着为茶余饭后的八卦闲聊增添材料,它更意味着每个老百姓身上负担的一次次加重。
  王爷的增加,必然导致王府的增加和圈地的扩大。天下最好的土地越来越集中到皇族手中。明代中叶之后,全国人均土地不断下降,而皇族占有土地迅速扩大。许多王府拥有的土地动辄万顷:景王、潞王的庄田多达四万顷;福王庄田两万顷;桂王、惠王、瑞王的庄田各三万顷;吉王在长沙有地七八十万亩;河南全省土地,居然有一半归各王府所有。
  皇族们的俸禄都直接来自各地的财政收入,皇族人口数的几何式增长,意味着财政支出几十倍、上百倍地增加。山西的晋王府,明初只需年俸一万石,到了嘉靖年间增长到八十七万石。河南的周王府,由一万石增长到六十九万石。湖广的楚王府,由一万石增长到二十五万石……皇族人口的迅速增长,实际上意味着国家财富分配中,权贵的比重迅速扩大,而底层百姓的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
  这片江山上的亿万人民存活的真正意义,历来就是给一家一姓提供膏血。这本是中国政治的题中应有之义,大明王朝的臣民对此也充分理解。然而,朱氏一家的生育率之离谱造成了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局面:从明代中期开始,各省的长官惊慌地发现,他们全省的财政收入已经不够供养居住在本省的皇族。河南年财政收入为八十四万石,而需要供应给王爷的是一百九十二万石。“借令全输,已不足供禄米之半。”嘉靖年间的大臣们纷纷焦虑地指出,不久之后,以中国之地大物博,竟然可能出现举全国之力,也无法养活朱氏一家一姓的荒唐场景:“王府将军、中尉动以万计,假令复数十年,虽损内府之积贮,竭天下之全税,而奚足以赡乎?”“将来圣子神孙相传万世,以有限之土地,增无算之禄粮,作何处以善其后?”
  这仅仅是皇族招致民怨的一个原因。事实上,中国老百姓都特别通情达理。江山是人家老祖宗提着头打下来的,是用千万个人头换来的。所以,人家的后代享受一下特殊待遇,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如果不是这样,倒不符合中国大地的天理人心了。问题是,国家规定已经如此优厚,皇子龙孙犹有不足。他们运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力,把触角伸向一切有油水的领域,无利不取,无所不为。
  皇族往往与巨商相互勾结,进行行业垄断。这些亲贵利用自己的关系,向朝廷要到特殊政策,转手批给商人,再从商人那里分得巨额利益。地方上所有最赚钱的行业都被他们垄断。许多地方的藩王利用特权,控制了当地的食盐销售。他们不顾百姓的承受能力,任意抬高盐价,以致最底层的老百姓长年买不起盐吃。
  所有稀缺的自然资源,比如土地、山林和矿山,只要证明有利可图,皇族就会通过向皇帝乞请或者巧取豪夺的方式,抢占到自己手里。各地王府所圈之地,“皆取之州县中极膏腴田地”。比如皇帝赐给福王的土地中,有两万顷本来规定在河南,但因为河南好地圈尽了仍然不够,不得不跑到湖广、山东去圈占最好的良田。所以史书说,有明一代,“占夺民业而为民厉者,莫如皇庄及诸王、勋戚、中官庄田为甚”。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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