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64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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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从其治也,从国之治,从民之治,从己之治。吴玥,我想做不因绝望而决绝的桓元子,我想做困于长夜却可执剑划破长夜的谢安石。
  陆昭默默审视着吴玥,自三年前在逍遥园一遇,她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慢的追随者。世上不乏有忠贞之士,更多的则是追逐利益者,而吴玥则是不属于两者的异类。他对获取权力的手段有着特殊的要求与道德感,并且明确地划出没有人敢于明说的灰暗地带。
  他鄙视司马懿窃取魏祚过于低劣的道德下线,同样也不满于君王过分集权的欲望。歪曲的树干诚然会在未来轰然倾颓,过分粗壮的主干也并不意味着能为世间万生带来一片绿荫。
  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在君臣上有着形如榫卯的相契关系,只是从未正式拼接在一起,彼此试探着,计算着。
  这是她对他第一次的坦诚相言,也是最后一次对他的君臣之诺。
  吴玥深深叩首:“臣至死追随!”
  寂静的深夜,陆昭默默走出了宫殿。她的双手微捧着小腹,肩头紧紧地耸峙着,仿佛在用整条肉身呼吸。更为清新的空气让她恍然产生迷幻般的感觉,小腹似有颤动,似是在对某种命运的挣扎与反抗。
  这对家族是生的抉择,对国家是路的走向,在爱人之间是征服与被征服的较量,唯有对这一弱小的生命而言,它必要承受与双亲中的一人永远割裂的诅咒。
  心有所感时,所感已逝。下定决心之时,决心已死。未来,这个世界将毫不吝啬地展现着无情者对无力者的碾压,而她则正被规训得日臻完美。
  陆昭望向天空,她的视野已极其广阔,黑夜的长空群星灿烂。在那一抹幽青深处,仍有薄云,好似浮动的年轻的脸。那是已走失的却仍存蓄爱意的人,坚毅的棱角,温厚的唇形,以及带有一丝丝腥气的脖颈,一切都定格在最美好的记忆中。陆昭伸手想要触碰深邃眼廓处那颗最明亮的星,然而那颗星倏而坠跌,带出一道清冷幽寒的星尾。
  一颗星辰凋亡,继而整片星海陨落。待一切结束的时候,宇宙显露出它原本的阴影。陆昭惊觉自己已被包裹在一个更为广袤的茧中,而自己竟在这里寻找他的眼睛。
  吴玥出宫骑马回府,一路上仍琢磨着陆昭说得那句话,忽然失神一笑。在“吾从其治也”的后面,仍有故事的后续。
  随后,在辅氏之战中,魏颗在战场上看到一个老人把草打成节以阻挡大将杜回,杜回被绊倒在地,旋即被捕。夜里,魏颗梦到那个老人说:“我便是你让改嫁的那个女孩的父亲,你依照你父亲清醒时说的话将我女儿改嫁,我结草以报。”
  如果魏颗是陆昭,爱妾是大魏皇权的命运,那么那个老人……
  隐喻的背后仍有隐喻,野心的背后从来都还是野心。不过,吴玥笑了笑,这位对先帝的恶趣味,仍是不减啊。
  北境的夏季可谓适意,而缠绵病榻的北海公元丕却还在沉睡着。朝廷派遣的使臣虽然也来慰问过,可随后却去了秦轶门下。原本都在帐下听命的几名重要将领,也在此后散去,至此,病榻前只有苦守的白发儿女。
  北海公元丕女儿元超性格沉稳有决算,嫁给娄修,生子娄誉。二子及其余孙辈则资质平平,甚至有些庸劣不堪,不然也不至于他一镇也不愿交与儿孙手中。老人病重,情绪极不稳定,在看厌了毛手毛脚什么事都办不妥的子孙后,元丕喝令这些人统统出去,仅留了女儿在身畔。
  “听说秦轶此次复了县侯的爵位,娄誉也去恭贺了。”元丕躺在床上,厚重白眉下面,不知不觉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
  元超道:“阿兄阿弟总以为父亲要将北镇嗣传,平日难免跋扈,得罪各方。让娄誉去道贺,是女儿的意思,也是作以缓和,避免结怨太深。”
  “嗯。”元丕的气息似是重新落回肚子里,“你做的对。”
  元丕休息片刻,随后重提旧话:“大江浪高,艨艟尤折,小舟逆行,不自量力。稍后传我将令,军中与子弟中但有擅自妄议北镇继任者,杀无赦。子弟所有从武者,平转文职,从文职者,自降一级。”
  北镇的争夺早已过了布局时期,有心者皆已落子。现在朝廷已派特使入镇,这个时候还要明着去要,原本的支持者只怕都要忙不迭地撇清关系。
  “我走以后,家中事你要多多担待。”元丕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元超听罢泪花涟涟,道:“女儿之身,有些事的确多有不便,难掌大权……”
  “什么难掌大权!”元丕皱着眉头打断道,“你看那洛阳的小貉子,何时肯使大权旁落?做人做事,也不能太要脸面,该争则争。”
  元丕说完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也是满头白发,拿一个晚辈作比,也不大妥当,因此转而问道:“依你看,此次北镇之争,谁胜算更大?”
  “应是舞阳侯罢。”元超低头回答,“不过祝家曾派人去过洛阳,想来也意在必得。”
  元丕闻言也是一叹:“秦轶虽然以罪戍边,但冀州对其资助,未曾断过。北镇将领多多少少都受过秦家之惠,因此难免倾心。至于祝家,背靠秦州,虽然失了先手,但也有实力。不过以私情来看,秦氏先前支持汉中王氏,也支持过王谢吏制改革,对我家未必真心亲善。”
  “后嗣存续,不能独押一注。娄誉不是不满长安的用人之论吗,不妨让他近日在镇中多作宣扬。之后,我会请舞阳侯到帐中一叙。”
  说罢,元丕皱着眉头,两眼一闭,一副操碎心的模样,“何日南芝生我庭门,老夫也能安于榻上,数棺椁几层度日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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