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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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映川听了这话,便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师灵修穿着石榴红小团花丝绸棉袄,颈间戴一只赤金项圈,上面缀着长命锁,一张小脸嫩嘟嘟地几乎吹弹可破,眉目精致如画,五官虽然看起来好象并不怎么与师映川肖似,但这样好的相貌,旁人一见之下,就会下意识地觉得也只有师映川这样的美男子,大概才生得出这般可爱如同仙童的孩儿,此时师映川低头看着粉雕玉琢的师灵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既而抬头望向左优昙,将师灵修递了过去:“看来你很喜欢他。”左优昙接过孩子,嘴角带笑,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小公子,只觉得亲切。”师映川淡淡而笑,道:“是么。”师灵修被左优昙抱着,倒也不怕生,小手好奇地扯住男子胸前的鬓发,奶声奶气地道:“你是谁?”师映川在一旁平淡道:“灵修,这是你左叔父,还不叫人?”师灵修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就脆声道:“左叔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师映川忽然就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荒唐,他一言不发地坐着,意似倦倦,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红眸深处却滚动着一丝说不出的东西,而左优昙听着男孩软软的童音,一向神色清冷的脸上不觉就多了笑容,修长的墨眉间微微勾勒出少许欣喜,说道:“既然小公子叫我一声叔父,怎能没有见面礼。”说着,就从手上褪下了一串腕珠,一粒粒珠子都是绿豆大小,色泽幽蓝,十分赏心悦目,左优昙将腕珠在师灵修的小胳膊上缠了两道,对师映川微笑道:“这珠子是深海中一种鱼类脑中所孕育,带在身上,冬日里全身温暖,不畏酷寒,今日倒算是一件应景的见面礼了。”
  室内暖意融融,左优昙明显很喜欢师灵修,逗得男孩咯咯直笑,师映川则是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不时露出淡淡的微笑,未几,侍从送来几样精致菜肴,其中就有一道临海龙所制的鲜汤,师映川让师灵修过来,喂他吃了几口点心,便将男孩交给了嬷嬷,让人好生把孩子送回花浅眉那里,一时左优昙用过饭,将手洗了,目光在师映川脸上微微一掠,方道:“我见爷对小公子似乎并不十分宠爱,比起当年大公子和二公子年幼时,仿佛要差着一层……”
  窗外点点灯火在夜色中闪烁不停,将原本凄冷的夜渲染得明丽动人,师映川闻言,面色如常,只平淡说着:“大概是我如今与从前不同,再没有当年的心情了罢。”少年平静的声音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左优昙望着对方,顿一顿,却道:“……爷变了很多。”师映川微微挑眉,他打量了左优昙一眼,嘴角忽然就扬起看似灿烂实则清冷的笑意:“是么?其实我自己也这样觉得。”说话间眉头微皱,雪白指尖揉捏着太阳穴,道:“屋里有些闷,出去透透风罢。”
  左优昙自无不可,两人便来到了外面,彼时雪已经很小了,云层薄去,依稀有月影,幽暗如水的月光淡得近无,在雪地里静静流淌着,师映川伸出手,袖中飞出七道彩光,停在他面前,师映川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澄净似秋水般的剑身,周围的灯光明明灭灭地照在他的脸上,此刻在那面容间浮现出来的,是与平日里绝不相同的神情,平静的表象下,是无法形容的高傲与威严,一旁左优昙望着这张绝美的面孔,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记得很久以前,当师映川与自己都还年少的时候,有一次凭崖观景,容颜尚自青涩的师映川指着远处云海,说道:“优昙,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站在那九天之上,向下俯视着这大好河山,你说,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那时的自己不以为意,却不料如今当初的那个少年在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九天之上,那纵横无敌的霸者气度,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这时师映川的指尖已涌出鲜血,一一滴落在剑身上,七柄短剑微微轻颤,发出嗡鸣之声,似是十分欣喜,左优昙看着,如玉石般晶莹剔透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凝固于上,目光被那仿佛能劈山裂海般的薄薄剑芒所吸引,眼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一抹怀念之色,心脏猛跳了跳,这种古怪的感觉,依稀记得好象曾经有过--恍惚间,岁月仿佛一幅隽永却孤寂的画卷,有人持剑缓缓而来,衣袍翻飞,如同遨游于清风明月之间的神祇,修长有力的手紧握着长剑,风吹起那漫无边际的落花,挺拔的身影在花雨中优雅无双,翩若惊鸿,步步生莲,长剑挥洒间,惊艳剑光夺目如旭日,是浑然天成的韵味,那时水中有清丽鲛人偷偷窥看,持剑的帝王并不在意,只一笑而罢,却没看见在那张清雅绝俗的面孔上,不知何时已经点滴凝聚了浓浓爱慕。
  左优昙一只手蓦然捂住心口,他目光投去,望着面前那道纤细身影,不禁有种恍惚的错觉,师映川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眼中神光湛然,道:“怎么了?”左优昙用力呼吸了一下,右手呈拳捶了捶胸口,摇头道:“……没什么。”师映川注目于他,忽然就想起那年鲛人临死前的画面,清丽鲛人泪尽垂死,却只是低低喃道:“原来我甚至连恨你……都做不到……”
  --最后的最后,帝王问过自己,对于这样的一个人,自己是否哪怕有瞬间的……痛彻心扉?
  ……
  拂晓寒重,雪寂无声,雄伟的城池仿佛一头巨兽蹲踞于冰天雪地当中,被这片天地笼罩,比起夜晚时因为过于庞大而给人的狰狞与压抑之感,此时的摇光城看起来很是让人心生向往,清晨的薄辉为这座雄城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隐约就有了一丝近乎神圣的气息。
  白雪皑皑,满地银霜,空气也格外澄澈,刺骨的冷风不时吹过,就有柳絮般的雪花从枝头簌簌而下,馨宁一片,天边有云卷云舒,地上奇花异草在皑皑冰雪中盛放,郁郁葱葱,活泼的生机与严寒的季节交衬,一切的一切都犹如置于水墨画中一样,亭轩走廊间,殿宇楼阁附近,到处都充斥着下人们匆匆往来的身影,毕竟临近年关,比起平日总是要忙碌许多的。
  馨香细细的暖阁中,一道笔直纤细的身影负手立于墙前,深邃的眸子静静凝视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字,上面只有一个斗大的‘剑’字,乍看上去似乎写得有些潦草,然而若有真正的行家在此,就会发现其中蕴涵着一股霸道无匹的剑意,几欲破纸而出,师倾涯站在对方身后,望着那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身影,语气之间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孩儿还是不太明白。”师映川转过身来,不以为意地道:“不要紧,慢慢来就是,总能领悟的,你这个年纪能有现在的水准,已经很不错了,我在你这个岁数时,也没比你更高明到哪里。”
  师倾涯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道:“孩儿怎能与父亲相提并论。”师映川轻扬长眉:“怎么不能?”他赤色的双眸犹如夜空般深邃,目光在少年的脸上轻轻流淌:“何必妄自菲薄?我儿,你记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让人仰望的存在。”师倾涯闻言,顿时一凛,紧接着又觉胸臆中就有些豪情生出,当下就肃容应着:“是,孩儿知道了。”
  父子两人在这里说话,师倾涯眼睛不离师映川的衣袖,师映川就道:“在看什么?”师倾涯搓了搓手,有点赧然:“孩儿是想瞧瞧父亲的北斗神剑……”师映川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不过,你小心些,这北斗七剑长久以来受我精血滋养锤炼,是通灵之物,不可接触太久,否则容易被伤到。”说着,袖中就有七道彩光飞出,悬停在师倾涯面前,师倾涯连忙轻轻取下其中一柄短剑,仔细端详,一面沉下心来感应,他双眼直盯着手中的短剑,清楚地感觉到其中所蕴涵着的剑意,是属于师映川的剑意,虽然隐而不发,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位剑中的神祇,凌驾于万千剑意之上,甚至只是这样静静拿在手中,就已经让师倾涯感到一丝淡淡的畏惧之意,一旁师映川看着,忽然就道:“日后你若成为大宗师,为父这套北斗七剑,便送给你。”师倾涯顿时一愣,随即就是大喜:“真的?”师映川点头而笑:“自然是真的。”
  父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师倾涯陪师映川用过早饭,便回去练功,师映川则是铺开信纸,轻吐了口气,就打算写信,他一向都与不在摇光城的宝相龙树等人有书信往来,尤其在宝相龙树身体出现问题之后,师映川与对方之间的通信便频繁了起来,此时斑驳的阳光洒在洁白的信纸上,隐隐有些炫目,师映川耐心磨着墨,一面想着该写些什么,等到磨好了墨,师映川提笔饱蘸墨汁,就准备在纸上落笔,这时外面却有人道:“君上,有蓬莱传来的急报。”
  师映川顿时笔下一顿,雪白的信纸上就多了一团醒目的墨渍,他皱了皱眉头,不知怎的,心中就有了些不好的感觉,就说着:“拿进来。”门外侍从立刻快步进入室中,将一支细细的铜管送上,这是由专门驯养的破风燕所送来的,只有在传送最紧急的消息时,才会动用这种速度极快的破风燕,而此燕一旦将消息送到,自身就会因为耗尽生命力而死,这也是轻易不会动用破风燕的原因,因此师映川一见之下,那种不祥的感觉就更浓了几分,他从铜管中取出一卷蝉翼般的半透明薄绢,展开一看,顿时面上变色,五指下意识地一握,就将薄绢攥成了碎片,师映川深深吸气,突然间就对那侍从道:“依从前的例,安排人手看住连江楼和季玄婴!”说罢,头也不回地就大步走了出去,到了外面,袖中北斗七剑飞出,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也从远处的建筑内飞掠出来,二人双双踏上北斗七剑,转眼就消失在了天边。
  师映川星夜兼程,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蓬莱,在这样不计一切代价赶路的前提下,当师映川终于来到蓬莱的时候,哪里还是平日里那副丰神如玉的模样,整个人蓬头垢面,就连身上的华服也散发出淡淡的异味,这样一副尊荣的师映川在闯入听月楼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师映川一言不发,快步走进里面,当进入室内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浓的药气,室中除了侍女下人之外,还有六七名中年人,俱是山海大狱之中位高权重的人物,师映川看也不看一眼,径直来到床边,在看到床上之人的一刻,师映川的面孔突然就微微扭曲起来。
  此时的宝相龙树正处于昏迷当中,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憔悴苍白了一些,然而师映川却已经感应到对方气血之衰弱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他定定看着宝相龙树,面无表情地哑声道:“天、人、五、衰……”
  室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出声,师映川伸出手,轻轻抚摩着宝相龙树的白发,他语气毫无起伏地道:“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与宝相的书信当中时常提到他的身体情况,他只说并无大碍,甚至还说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就快要突破……莫非这些,都是在骗我不成!”
  诸人互视一眼,其中一名中年人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回帝君的话,自从帝君上次离开蓬莱之后,狱主的病情确实并未加重,然而前些日子,正当狱主一举成功晋升大宗师之际,却突然引发了天人五衰!狱主当时随身带着帝君所赐的造化丹,总算是吊住了性命,然而已经不可挽回,狱主从各方考虑,不欲引起动荡,便召集我等将消息压下,只命人将此事传与帝君知晓,最近这段时间,狱主全靠造化丹以及其他灵药勉强吊住性命,只等着帝君前来,再……见上最后一面!”
  第337章 三百三十七挽断罗衣留不住
  “狱主全靠造化丹以及其他灵药勉强吊住性命,只等着帝君前来,再……见上最后一面!”
  中年人说到此处,已是声音微微嘶哑,却还勉强撑着,继续说下去:“这几日狱主已经频繁出现昏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帝君若是再晚一些抵达蓬莱,只怕……”
  “……够了,你们都下去,让我跟宝相安静地待一会儿。”师映川忽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众人不敢违抗,当下便悄悄退出,一时间室中只剩师映川与宝相龙树两个人,师映川坐了下来,他伸出右手放在宝相龙树的胸口,随着精纯磅礴的真气缓缓输入,处于昏迷当中的宝相龙树终于微微动了动,既而缓慢睁开眼来,在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宝相龙树先是一怔,然后眼中就瞬间燃起了喜悦的火焰,这时师映川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温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自嘲地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罢?蓬头垢面的,很难看,让你都吓了一跳。”
  师映川丝毫不吝惜地将大量的精纯真气打入宝相龙树体内,让对方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晕,精神似乎也还好,但借此动作,师映川也已经探察清楚了宝相龙树体内的情况,若说之前他还隐隐抱有一丝侥幸的心思的话,那么现在就已是不得不接受现实,宝相龙树的身体状况在他看来,已经是糟到了极点,若换作其他情况,比如重伤,比如疾病,比如中毒等等,那么师映川总能想到办法,至少也是可以缓解拖延一下,然而宗师的天人五衰却并不在此列,这段时间凭借大量的珍贵丹药以及宝相龙树本身的大宗师强悍生命力,才勉强拖延到了现在,但是很显然这些手段已经再难继续起到作用,即使师映川富有四海,愿意每日耗费惊人的代价来维持对方的生命,也是行不通的,尤其师映川实在难以接受宝相龙树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送命,要知道天人五衰乃是大宗师在寿元耗尽时才会来临,可是宝相龙树却是在晋升当天就发生了此事,明明宝相龙树才只有四十多岁而已,正常情况下,距离天人五衰到来之期至少也还应该有一百多年,然而如今,本该值得大肆庆贺的晋升,却偏偏变成了一道催命符!
  “你怎么会难看?在我看来,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人能比你更好看……”宝相龙树笑着说道,他目光近乎贪婪地盯在师映川脸上,道:“你来得很快。”师映川沉默片刻,随后就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柔和,师映川轻声道:“当然要快。”宝相龙树亦笑,他的精神看起来似乎不错,并没有萎靡的样子,道:“只是觉得可惜,本来想一直陪着你的,现在倒是不能了。”
  两人都是见惯生死,又并非年少轻狂时期,此时纵然处于这种情况下,却也出奇地平静,师映川维持着笑容,道:“有什么事要我做么?”宝相龙树望着他,刹那间几十年来的前尘往事都一一涌上心头,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就这么一幕幕地闪过,然后宝相龙树就发现,最让自己记忆深刻的,原来终究还是从认识师映川之后的二十多年,从两人初识以来一直到现在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画面,莫不浮现于眼前,那个一开始貌不惊人的少年,那个他希望的爱人,最终,在此刻记忆最清晰也最怀念的,就是这些……宝相龙树就笑了起来,也许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罢,自己所希望所渴求的,从来都不是更高的权位,也不是更强大的力量,更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而仅仅只是于茫茫人海中,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然而却是用什么也换不来的,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人生真的很奇妙,当一个人历尽世事之后,往往才会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生所求,居然,不过如此。
  韶华易逝,往事难追啊……宝相龙树想着,笑着,安静而纯粹,并没有怀着哪怕一分的酸楚,他的言语也似是比微风更轻,沉沉地低笑几声,就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这辈子已经值得了,出身高贵,年少时万事顺心,后来又早早遇见了你,无须像很多人那样在人海之中苦苦寻觅自己的缘分……映川,这一辈子我圆满得很,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得那么早,没有让我等很久,更没有失之交臂,后来又终于让我得偿所愿,与你结为伴侣,与你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时光,这样的人生,我还有什么不足?若再不足,未免也太贪婪了些。”
  --川儿,我对你,用情极深。
  空旷的室中静静回荡着男子的声音,师映川赤眸微低,身体并不明显地轻微一颤,明明还是白天的,但四周却似弥漫着黑暗,片刻,师映川把头垂得更低,他似是要笑,又好象是在有些颠倒地呢喃着什么,听不清楚,最后他才慢慢提高了声音,同时品味着一分类似于撕心裂肺的错觉,说道:“其实我有办法救你,宝相,我如今已是大劫宗师,如果我拼着这身修为不要,为你逆天改命,强行催生肉身的生命力,那你就可以活下来,只是,如此一来,我就必然道基尽毁,这一生都永远只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宝相,你可会怪我?”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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