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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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贾琏一日事毕回来,先到了新房中,已竟悄悄的封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贾琏问他原故,老头子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跌足.少不得来见贾赦与邢夫人,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赏他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和家中人,回来见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儿他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迎,叙了寒温.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未免脸上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在那边接了来.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掩.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贾琏心中也暗暗的纳罕.
  那日已是腊月十二日,贾珍起身,先拜了宗祠,然后过来辞拜贾母等人.和族中人直送到洒泪亭方回,独贾琏贾蓉二人送出三日三夜方回.一路上贾珍命他好生收心治家等语,二人口内答应,也说些大礼套话,不必烦叙.
  且说凤姐在家,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说得,只是心中又怀别意.无人处只和尤二姐说:“妹妹的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没人要的了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听见这话,气得倒仰,查是谁说的,又查不出来.这日久天长,这些个奴才们跟前,怎么说嘴.我反弄了个鱼头来拆。”说了两遍,自己又气病了,茶饭也不吃,除了平儿,众丫头媳妇无不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秋桐自为系贾赦之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肯容他.张口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凤姐听了暗乐,尤二姐听了暗愧暗怒暗气.凤姐既装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了.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他房中去吃,那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或是有时只说和他园中去顽,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与他吃,也无人敢回凤姐.只有秋桐一时撞见了,便去说舌告诉凤姐说:“***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自此也要远着了.又暗恨秋桐,难以出口.
  园中姊妹和李纨迎春惜春等人,皆为凤姐是好意,然宝黛一干人暗为二姐担心.虽都不便多事,惟见二姐可怜,常来了,倒还都悯恤他.每日常无人处说起话来,尤二姐便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凤姐儿又并无露出一点坏形来.贾琏来家时,见了凤姐贤良,也便不留心.况素习以来因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如这秋桐辈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甚至于与贾琏眉来眼去相偷期的,只惧贾赦之威,未曾到手.这秋桐便和贾琏有旧,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天缘凑巧,竟赏了他,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他先可发脱二姐,自己且抽头,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主意已定,没人处常又私劝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那秋桐听了这话,越发恼了,天天大口乱骂说:“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把素日的威风怎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他这淫妇做一回,他才知道。”凤姐儿在屋里,只装不敢出声儿.气的尤二姐在房里哭泣,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次日贾母见他眼红红的肿了,问他,又不敢说.秋桐正是抓乖卖俏之时,他便悄悄的告诉贾母王夫人等说:“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家号丧,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他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听了便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锋吃醋的.可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不大喜欢.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践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看他这般,与他排解排解.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Ж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贾琏亦泣说:“你只放心,我请明人来医治。”于是出去即刻请医生.
  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进来诊脉看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结.如今只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气血生成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分伤其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急的贾琏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一时查了出来,便打了半死.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只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又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于是天地前烧香礼拜,自己通陈祷告说:“我或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长斋念佛。”贾琏众人见了,无不称赞.贾琏与秋桐在一处时,凤姐又做汤做水的着人送与二姐.又骂平儿不是个有福的,也和我一样.我因多病了,你却无病也不见怀胎.如今二奶奶这样,都因咱们无福,或犯了什么,冲的他这样.因又叫人出去算命打卦.偏算命的回来又说:“系属兔的阴人冲犯。”大家算将起来,只有秋桐一人属兔,说他冲的.秋桐近见贾琏请医治药,打人骂狗,为尤二姐十分尽心,他心中早浸了一缸醋在内了.今又听见如此说他冲了,凤姐儿又劝他说:“你暂且别处去躲几个月再来。”秋桐便气的哭骂道:“理那起瞎y的混咬舌根!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他!好个爱八哥儿,在外头什么人不见,偏来了就有人冲了.白眉赤脸,那里来的孩子?他不过指着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罢了.纵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老了谁不成?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搀杂没有的呢!骂的众人又要笑,又不敢笑.可巧邢夫人过来请安,秋桐便哭告邢夫人说:“二爷奶奶要撵我回去,我没了安身之处,太太好歹开恩。”邢夫人听说,慌的数落凤姐儿一阵,又骂贾琏:“不知好歹的种子,凭他怎不好,是你父亲给的.为个外头来的撵他,连老子都没了.你要撵他,你不如还你父亲去倒好。”说着,赌气去了.秋桐更又得意,越性走到他窗户根底下大哭大骂起来.尤二姐听了,不免更添烦恼.
  晚间,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凤姐已睡,平儿过来瞧他,又悄悄劝他:“好生养病,不要理那畜生。”尤二姐拉他哭道:“姐姐,我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我若逃的出命来,我必答报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来,也只好等来生罢。”平儿也不禁滴泪说道:“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他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他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尤二姐忙道:“姐姐这话错了.若姐姐便不告诉他,他岂有打听不出来的,不过是姐姐说的在先.况且我也要一心进来,方成个体统,与姐姐何干。”二人哭了一回,平儿又嘱咐了几句,夜已深了,方去安息.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想毕,Ф挣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当下人不知,鬼不觉.到第二日早晨,丫鬟媳妇们见他不叫人,乐得且自己去梳洗.凤姐便和秋桐都上去了.平儿看不过,说丫头们:“你们就只配没人心的打着骂着使也罢了,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他虽好性儿,你们也该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丫鬟听了,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穿戴的齐齐整整,死在炕上.于是方吓慌了,喊叫起来.平儿进来看了,不禁大哭.众人虽素习惧怕凤姐,然想尤二姐实在温和怜下,比凤姐原强,如今死去,谁不伤心落泪,只不敢与凤姐看见.
  当下合宅皆知.贾琏进来,搂尸大哭不止.凤姐也假意哭:“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辜负了我的心!尤氏贾蓉等也来哭了一场,劝住贾琏.贾琏便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依允.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象,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内子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天文生回说:“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贾琏道:“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玉已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中人也都来了.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棺椁丧礼.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凤姐笑道:“可是这话.我又不敢劝他。”正说着,丫鬟来请凤姐,说:“二爷等着奶奶拿银子呢。”凤姐只得来了,便问他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说着,命平儿拿了出来,递与贾琏,指着贾母有话,又去了.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不禁又伤心哭了起来.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也不命小厮丫鬟来拿,便自己提着来烧.
  平儿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忙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偷了出来,到厢房拉住贾琏,悄递与他说:“你只别作声才好,你要哭,外头多少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贾琏听说,便说:“你说的是。”接了银子,又将一条裙子递与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平儿只得掩了,自己收去.贾琏拿了银子与众人,走来命人先去买板.好的又贵,中的又不要.贾琏骑马自去要瞧,至晚间果抬了一副好板进来,价银五百两赊着,连夜赶造.一面分派了人口穿孝守灵,晚来也不进去,只在这里伴宿.正是——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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